作者  文娟

《红楼梦》里，赫赫扬扬的贾府最终败落。百年世族，一朝坍塌，令人怅然。虽是盛极而衰，但仔细思量，教育的失败，亦是使贾府走向末路的重要因素。

“子不教，父之过”，在家庭教育中，父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
古语云：父子之严，不可以狎；骨肉之爱，不可以简。父亲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，拿捏好分寸，把握好尺度，才有可能建立起良好的亲子关系。遗憾的是，在贾府，几乎找不到一个合格的父亲。其中三种“父子模式”，更是直接衍生了恶劣的亲子关系。今天读来，仍令人反思与警醒。

一、贾政与宝玉：越打压，越反抗

贾政是一个严父，教子惯用“雷霆”手段。语言暴力，贬低打击，棍棒笞挞是贾政管教宝玉的三大“法宝”。面对儿子，贾政除了训斥，便是责骂。连对儿子的称呼，都是以“业障”、“畜牲”、“蠢物”等侮辱人的字眼代替，以彰显自己的严苛。

宝玉上学前向父亲请安，贾政当着众人的面讥讽：再提‘上学’两个字，连我也羞死了。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，仔细站脏了我的地，靠脏了我的门！

有研究表明，语言暴力对一个孩子的伤害，往往比肉体伤害更加令人痛苦。如果这种痛苦来自至亲，无疑会使孩子倍受煎熬，甚至产生伴随一生的心理阴影。在“大观园试才题对额”中，宝玉题匾“稻香村”，众人都拍手称妙，贾政却一声断喝：无知的业障！你能记得几个古人？能记得几首熟诗？也敢在老先生前卖弄！你方才那些胡说的，不过是试你的清浊，取笑而已，你就认真了！唬得宝玉瑟瑟发抖，不敢再说。

对于儿子的才情，贾政明明心中也欢喜，却不肯流露出半分肯定。吝于赞美孩子，不屑为孩子鼓掌，是为人父母者最伤孩子的行径。当孩子长期得不到家长的肯定，习惯于被贬低、打击、泼冷水时。他的自信就会逐渐被摧毁，潜力迟早被斩断。

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被逐跳井，贾政听信谗言。仅听凭一面之词，他就认定宝玉犯了罪，连问都不问，直接上大刑。简单粗暴，开打了事。如此教子，看似“捷径”，却是一条最大的弯道。

在贾政的高压之下，宝玉对父亲只有惧怕，乃至听见“老爷”两个字，就能吓得魂飞魄散。他表面低眉顺从，唯唯诺诺，却暗自以自己的方式反抗父亲。不让他看杂书，可他除了正经书不读，无书不看，无书不通；父亲想让他走仕途经济之道，他却不屑功名，还把读书人称为“国贼禄蠹”；遭父亲暴打，他没有求饶一声，丢了半条命也不后悔，还对黛玉表示“为这些人死了也情愿”。

打压式教育并不能培养出“听话”的孩子，只会令孩子愈加反抗，最终走向期待的反面。

作家汪曾祺说过：一个想用自己的理想的模式塑造自己的孩子的父亲是愚蠢的，而且可恶。同样，一个利用自己的天然权威打压孩子，欲令其臣服的父亲也是愚蠢且可恶的。身为父亲，懂得与孩子平等沟通，不吝赞美与鼓励，不轻易对孩子动粗，才有望建立起良好的亲子关系。

二、贾赦与贾琏：身不正，难正人

俗话说：“有其父，必有其子”。《红楼梦》中，贾赦与贾琏这对父子便很好地印证了这句话。贾赦好色，纳了一堆姬妾，仍不满足。有一回他看上了贾母的贴身丫头鸳鸯，想讨来做姨娘。鸳鸯不从，他就放狠话，威胁她不管去到哪里，都难逃自己的手心。又断言她嫌自己老了，大约看上了宝玉，只怕也有自己的儿子贾琏。如此为老不尊，竟与晚辈“争风吃醋”起来，着实不堪。没讨成鸳鸯，贾赦还花上800两银子买了一个叫嫣红的姑娘做妾，就算“贪多嚼不烂”，也要放纵到底。有纵情声色的父亲，就有放浪形骸的儿子。

贾琏也是个好色之徒，“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”。女儿出天花，他与多姑娘鬼混；妻子过生日，他同鲍二媳妇私会；正逢国孝家孝，他偷娶尤二姐……

有什么样的父亲，就有什么样的儿子。“上梁不正下梁歪”这句话，在这对父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。成日花天酒地的贾赦，官不好好做，对子女亦无半点温情。贾雨村强取石呆子的扇子，害得人不知死活，贾琏只因说了一句公道话，便遭贾赦一顿毒打。

如果说，贾政暴打宝玉，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心态，还情有可原。而贾赦毒打贾琏，则是因为儿子没有满足自己的私欲，趁机泄愤。暴戾的贾赦只把儿子当做使唤工具，而无半分关爱。

从未感受过父爱的贾琏，也不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孩子。在书中，贾琏与女儿巧姐儿从未有过任何互动。他对女儿不管不顾，冷漠无视，可谓沿袭了父亲对自己的态度。

列夫·托尔斯泰说过：全部教育，或者说千分之九十九的教育都归结到榜样上，归结到父母自己的端正和完善上。父母是孩子模仿的对象，尤其父亲，是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榜样。

父亲的言传身教，对孩子的心理发展和品性形成起着难以磨灭的影响。

丰子恺曾说：孩子的心灵是最纯洁的，他们是身心全部公开的人，好的教育和坏的教育都很容易被接受。想让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，自己就先去做那样的人，这是为人父母最直接有效的教育方法。

三、贾珍与贾蓉：越放纵，越堕落

宝玉、贾琏等人虽难以担当振兴家族的大任，各自性格中却都有闪光点。宝玉就不用说了，他是曹公塑造的最为光彩照人的人物形象。就是贾琏身上，也还保留着人性的光辉：他不屑用下作手段去对付石呆子，对尤二姐之死，也有悲恸的真情流露。

但有一人，他内心空洞，言行下作，终日游戏人间，醉生梦死，心灵毫无温度，彷若行尸走肉，就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空心人。他——就是贾蓉。贾蓉是东府当家人贾珍的儿子，作为宁国府长房长孙的他，表面风光无限，内里却十分窝囊尴尬。妻子秦可卿被自己荒淫的父亲霸占，他无计可施，只能装聋作哑。他与父亲“素有聚麀之诮”，父子同流合污，毫无廉耻。他挑唆叔叔贾琏偷娶尤二姐，为的是方便自己去鬼混。他对家中丫鬟调笑侮辱，连下人尚且知道顾及东府脸面，他却毫不在乎：各门另户，谁管谁的事？都够使的了。从古至今，连汉朝和唐朝，人还说‘脏唐臭汉’，何况咱们这宗人家！

谁家没风流事？外表清逸俊朗，出身于诗礼之家的贵族公子。已沦落为毫无道德底线和羞耻之心的无耻之徒，说到底都是拜父亲贾珍所赐。

贾珍与贾蓉这对父子，父亲不像父亲，儿子不像儿子，更像一起胡混的狐朋狗友。贾敬去世，贾蓉听说两个姨娘来了，便和贾珍相视一笑，心照不宣，父子俩言行令人发指。

但另一方面，贾珍对贾蓉又异常严苛。清虚观打醮，贾蓉躲懒，贾珍就让小厮啐他，任凭脸上唾沫横流，贾蓉垂着手，一声不敢言语。这种极具人格侮辱性的惩罚，在贾蓉的成长过程中，必定不会少。他不敢反抗，也已然习惯。他早已习惯面对父亲的严酷和龌龊，这使他别无选择地成为了另一个贾珍。荒唐扭曲的父子关系，让贾蓉的心灵早已停止成长，变得无情无义，麻木不仁。一个世家子弟，硬是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，让人可怜又可恨。

道德败坏的父亲，养出荒唐混账的儿子，世上最悲哀的父子关系，莫过于此。人若一味放纵自己，就只能在欲望的深渊中堕落，最终被黑暗吞噬。

一个人在成为父亲之后，不但要修正其身。对孩子更要有所约束，为孩子指引正确的人生方向，才能共同奔赴光明的远方。

四、写在最后

《红楼梦》里那些或正统或荒诞的“老父亲们”，都毫无例外的。自以为生理上做了父亲，便理所当然地成为父亲，便以为会自然而然地得到孩子的尊敬。其实成为父亲，是一个修行的过程。只有不断反省态度，约束行为，端正三观，才是通向孩子世界的路。

有人说：教育孩子，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技巧，不过就是爱与陪伴。然而教育孩子是有期限的。趁孩子未长大，多点耐心和关爱；趁孩子未定型，多些引导与修正。如此，亲子关系才能步入正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