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老家人的说法，谁家男孩多，那是因为上辈子，你享的福太多，上天为公平起见，这辈子就让你受罪。母亲也许是上天派来的代言人，专门负责替上天来惩罚我父亲的，一辈子为父亲生了五个男孩，一个闺女都没有。

这样的说法是对现实的总结，没有一点虚头。男孩结婚，首先要给他盖处房子。就这一处房子，基本上就可以把一个农家的所有积蓄吸干。接下来，还要给女孩家送彩礼，彩礼是一大笔开支，一般需要农家三到五年的收入，这笔钱款基本上就要靠借债了。

我的父亲刚过40岁，就给我大哥办理了婚礼。也就是说，从那时起，父亲就开始欠债了。我的记忆中，那个时候，每当家里有了像样的收入，诸如卖了猪之后，收了庄稼之后，父亲马上就会拿着大把的钱拿去还债。除了留一点日常开支必须的零星的钱款外，我们家从来就没有过余钱，我父亲也从来不知道银行的门朝哪开。

我们弟兄五个，每人间隔三岁。大哥结婚欠下的钱还没有完全还清的时候，媒人又上门来给二哥提亲了。二哥的婚房和彩礼就全靠借债了。还好，父亲还借得着，没人害怕他。二嫂进了我们的家门后，父亲的债台已经达到十年收入也难以还清的高度了。

好在排行老三的我，那时候读书正起劲，对媒人的提亲很拒绝，就暂缓了父亲债台上升的速度。不过，读书也是要花钱的，一年的收入大概要花去一半。虽然我读书花钱迟缓了父亲还债的速度，但债台的高度总还算是在削减，没有继续生长。

好歹，我总算把书读了出来，走出了那块黄土地。虽然父亲也还有债台的压力，但人却格外地精神，心情畅快了许多。

在我的带动下，老四、老五书读得也不错，在结婚上都没让父亲花太多的钱。但是，于农家，三个孩子一起读书，其中的花销，支撑起来依然异常艰难。父亲只能还了旧债，又欠新钱，背上的债台始终没有完全拆除过。

只是后来，他的欠债不再完全是外人的，先是欠大哥、二哥的。我工作之后，小家里有了余钱，就拿给父亲去还债。作为孩子来讲，拿钱给老人去还债，就是给他了，哪里还需要他还呢？但是，父亲自己始终都记着账。过年回家，等到夜深人静、只有我们爷俩的时候，父亲就会跟我说一说我们之间的账目。我就笑着说：“给你了，你就用，还什么欠不欠的？”父亲一脸认真地说：“不，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，你们弟兄五个呢，必须算清楚，不然会起矛盾的。”我只好说：“好吧，那你记着就行了，你说多少就是多少。”

母亲去世后，父亲一个人生活，他还坚持要种地。理由是，种地才能有收入，有收入才能继续还债。谁说也不行，他就是要坚持种地，坚持还债。他曾经跟我说：“我计划到70岁，把账还清！”

可是69岁时，他病倒了，一病不起。去世前，他把我们弟兄几个叫到他跟前说：“我本打算70岁把账还清的，没想到病了。现在我还欠老三的8700块钱。老三经济好点，他承担2700，你们四个一人1500。有钱就给他，没有就欠着。真困难了，不给也行，但账得说清楚。这是我撇下的债，你们五个都是我的儿子，不能只撇给他一个人。”8700块钱，是父亲自己记着的，我什么时候给的，每次给多少，我没有概念。我从来也没想着让他还，但是，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头脑清醒、认知深刻、做事认真的人。

父亲一辈子债台高筑，到死也没有从债台下挣脱出来。但债台从来没有压垮过他，他用他的坚强，操持五个儿子长大成人，替五个儿子都成了家，立了业。

所欠之债，即使是儿子的，也要还清，坚决不拖欠。我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！

债台下，父亲那伟岸的身影，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，直至今天。

来源：文汉文化